法拉莉

 

寫字記錄，是梳理記憶中的已知；夢，則為我揭露未知。

一直天真地以為，一旦有了新的戀情，將能夠覆蓋過去戀情所遺留的種種。而非常幸運地，我也真的擁有了一個關愛我的伴侶、一份凡常的親密關係。然而，在前一份關係斷裂、宣告不治後，十多年來時不時我仍夢見過去的戀人。

無論夢中的情節是歡是悲，醒來後記得多少，每每要被扯回遙遠的過去，只能用理性強制自己驅離幻境情思，拉扯之間往往疲累又挫折；只能用習得的心理學知識為自己的執念找原因，而每每在面對眼前的伴侶心虛歉疚：我不是不愛你才夢到他，只是你和他就像我的左心室右心房，你和他就好像同時存在於一個平行時空，你和他無法互相取代。

我禱告求神幫我忘記，然而神並沒有清除我的記憶，反而，記憶愈來愈鮮明，夢境有他的頻率愈來愈高，似乎催逼我做出行動，安慰我不要懼怕面對自己，不要擔心他的反應。

曾經揣想街頭偶遇的可能性，曾經模擬再見時的對話和情緒，曾經以為自己會在他面前潰堤失控；但當確實的時刻來到，當他的身影趨近擋住了街燈的微光，當他在我對面落坐，我竟然看不清楚他。

你幹嘛穿得一身黑嚕嚕的......。(我心想)

原來我沒戴眼鏡。

把眼鏡戴上再看他，依然無法看清楚他的五官和表情。(我的視力真的老化得很嚴重)

我竟然沒有掉淚。(好吧，果然不是演員的料)(那先前和之後哭得死去活來只有上帝看到了)

平靜地像多年不見的老友的閒談。

那些執念的來源----誤解、遺憾、歉疚、疑問、不明就裡、憐惜----一句都未能出口。

我終於明白那些糾結於分手過程的人的軟弱----以前我總是無法認同這種不乾脆。

也終於能理解那些所謂被情網綁縛的心理曲折----以前我總是怪罪於不夠努力。

更知道每當我設想假使時間能倒流，重來一次，我一定會更勇敢，更努力不讓對方受傷，愛得更好的種種，都只能是原來的那樣。

執著於真相如何？究竟他做了什麼？我沒做了什麼？他為什麼會那樣？我為什麼會這樣？----不是於事無補的問題，而是，這些並不妨礙我和他的相遇和分離，也不會抹滅我和他曾經同行的美好。

愛的萌發，愛的衰微，愛的壽終正寢(也許並不真的能完全消失)，讓當時愛著的我活得燦燦然。

之後半年，只有一兩次不太真切地夢過他，因為醒來也不記得，只有模糊的感覺似乎有夢過，我原以為應該就是結案了。

也許是因為八仙的意外讓我聯想到九二一地震那夜我無法陪在他身邊，接近清晨，我清楚夢見了他。

夢境很冷靜，無涉情感。在一個我和他共同的工作場景中，一個共同認識的朋友問我：「那麼你愛的人是某某某嗎？」(某某某是另一個共同的朋友)

夢中的我堅定地回答：「不是某某某，是他他他。」

然後我聽見一個聲音從四方傳來：「我正式宣告，你和他的痛苦已經終結了。」

醒來，滿臉淚痕。

天父我懂了。

祢要我接納過去那個無知、只有一股腦的熱、愛的能力不足的我。

祢要我認可這份感情，即便在現實中無法達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