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拉莉

今天，雜誌熱騰騰地送來公司，聽見同事拆外包裝紙的撕裂聲，我心跳開始加快，同事拿出一本遞給我，我趕忙搖手，「你們先看，我不敢看...」，同事不解，他怎知我連續兩晚做著惡夢，一次夢見雜誌頁碼被橫生切斷，一次夢見翻開來裡頭全是空白，活像每次壓力大時總會做著在課堂上考卷發下來全是空白的同一場景。這回出刊，已是我經手的第四本，還演這樣的戲，純粹是自找苦吃，一則是自以為到職滿一年，該有些所謂的建樹，二則是這回總算更換了新的美術設計，壓力大，還不是因為期待高。

今天，開會時社長低調地跟我們組宣佈一個消息，我們的首顧離開了。乍聽之下，大家的嘴巴都張開一半停在空中，「喔，我的意思是首顧暫時不來上班，在家休息，辦公室還為他留著，有需要的話隨時會回來。」社長連忙更正「離開」的意思，大家鬆了口氣，笑笑接續下去討論。

忙著開會，直到回家，開始解壓玩著線上遊戲，玩著玩著，首顧的臉，說話的樣子，慢慢蓋過我按旋轉泡泡球的畫面。
記得剛進這家公司的第一個月，我第一次萌生離職的念頭。在一次公司內部的主管體驗營當中，我恰巧跟人事經理住同寢室，閒聊起當初為何被選中，她告訴我，是首顧看過我的自傳之後，跟社長說，一定要找這個人來面試，原因是，從短短的自傳中，他認為這是個open mind的人。

首顧之所以稱之為首顧，是首席顧問的簡稱。我不知道他的出身，只知道他之前任職外貿協會數十年，外派多國，學的是財務，老闆初創業時，可能建立了深厚情誼。待他從外貿協會退休，老闆便延請他為公司的首席顧問，不論是接待外賓或是赴德國總部開會，首顧都會陪伴老闆，發揮諮詢功能，他的人脈經驗，也是老闆借助之處。
對我來說，首顧是最好的英譯審閱者，前幾期英譯稿件一回來，我會把中文稿與英譯稿一併呈上，請他proofread，這期為了一個新單元的英文譯名，敲門問他，他說隔天他要去圖書館找資料，確認之後告訴我。隔天一早，他寫了兩個名稱給我，然後微笑點頭走開。

有一回在公司走道遇到他，發現我剛從樓梯間抽菸回來，他訝異我原來會抽菸，不一會兒，他走到我座位上，遞了一包EXTRA口香糖給我。

前不久去泰國員工旅遊，他跟夫人一同去。第一天傍晚，他見我整天連菸盒都沒拿出來，問我怎沒抽？我說：因為今天完全沒壓力啊。他立刻懂了我在說什麼，用手臂輕輕攬住我肩膀說了句：「poor girl」。

首顧今年七十五歲，頎長身子，因為高，偶爾會微駝著頸背，不過從那骨架子仍看得出年輕時風度翩翩。平時在辦公室裡，不太會注意他在不在，在做什麼，通常是在走道出入時剛好他也走出來或正要走進去，有時候我剛好走在他後面，便反射性地放慢腳步，有時我走得急，他會略偏過頭，讓我先走。坦白說，因為了解不多不深，並不會生出崇拜仰慕的情感，但他總是對我很親切，除了看見我抽菸時會略顯不悅，就像是個爺爺。

我的外公很早就不在了，祖父在國一時過世，現在想起來，這些年只思念過養我陪我長大的外婆，並不特別意識到爺爺這個角色的缺席。

但願首顧在家過得健康快樂，我會想想，要不要，或怎麼試試開始對待他，如我的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