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拉莉

「雞肝、雞心、高麗菜、筊白筍、一塊雞胸，我要肉多一點的。」輪到看起來像是情侶的一對男女，出聲點菜的是女孩，對著手上的一張紙條，「另外一袋我要雞胗、豆干、四季豆、雞腸、高麗菜。這袋要辣一點。」我不趕時間，便好整以暇地專心看著老闆娘與客人的互動。印象中的鹽水雞攤分成兩種，一種是有店面的，規模大，另一種是像這樣的路邊小攤，一個白鐵臉盆，裡頭裝滿了雞肉、雞內臟與搭配的蔬菜，不過這一家感覺有點不同，我聽到女孩問老闆娘的schedule，可否留手機給她以免撲空，包括女孩在內的前後兩三個買家，應該都是常客，女孩買了近四百元離去，換我了。「老闆娘，我第一次來，妳幫我介紹好不好？」我看著身材瘦小、額頭冒汗的老闆娘問。「看妳是喜歡吃肉、內臟還是蔬菜囉！妳放心，都不錯啦！」老闆娘笑道。「她的高麗菜很脆，好吃。」等在我後面的一位太太幫我推薦。這時小伙子再次遞上飲料，「這妳兒子喔？」「對啊！」「很有孝ㄟ！」趁老闆娘動作的時候，我拿出以前在市場習慣的那一套問答題，然後往事就湧上心頭。
在公車上我啃著高麗菜與雞肝，冰涼爽脆的高麗菜確實很好吃，那對母子的面容跟爸媽的臉交錯浮現。
身邊有些已當了父母的同學們，不知道會不會對自己究竟能否稱職而焦慮？當某周刊斗大的標題要你栽培出台大子弟、企業接班人，別讓你的孩子輸在起跑點上；另一邊某雜誌又警告你千萬別成了直昇機父母，事必躬親。當你連養育孩子長大都要拼命賺錢賣命工作，你能給予孩子的究竟該是財富、時間還是愛？
我並不是個特別、或天生孝順的女兒，剛才望著躺在病床上的父親，滿溢心中的並不是多麼緊密濃厚的親情，而是一種期望父親能好起來，但又寧願他好走不再受苦的憐憫。他就像許多典型的台灣男人，全國電子廣告中會出現的那一種，寡言、暴躁、不懂關心與愛該如何表達，甚至，我能回憶起的極少數的畫面，都是他咒罵妻子孩子、沉迷賭桌的模樣。牽繫著我來到他病床前的那條線，願意為他清理屎尿的那條線，是他多年來清晨四點出門、在酷暑與寒冬中拿把刀剖開豬隻、吃力剁骨切肉，將他的大半青春耗費在小販營生中，為了盡一份責任與義務的努力。
想起吳念真拍的《多桑》，那個礦工父親的身影，讓他在多年後不僅能拍出動人的汽車廣告、全國電子系列，更寫出許許多多「救感心」的文案。我真的覺得，父母應該留給孩子的不是萬貫家產，也不需要教會孩子什麼舉世無雙的能力，只要讓孩子看見你踏踏實實地生活，為家庭揮汗、付出勞力心力，最重要的是，如果真的累積了什麼財富，也是你辛苦掙來的，而不是偷拐搶騙來的，那麼，你就給了孩子最珍貴的禮物—品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