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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藝文記者的工作之後,距離上一次進劇場,恐怕已經有兩年多的時間。這回買票當純觀眾,衝的是王嘉明,一個從大學話劇社時代就認得的不算熟的熟面孔。

想起王嘉明,我想不管他是20歲,或是到30年後的60幾歲,我腦海中浮現的依然會是個微微笑、不太說自己、說話前會略略沉思的一張緩慢的臉龐。在我認識的朋友當中,他就像一個清淡得不能再清淡的存在,沒見過他憤怒或狂暴,也沒見過他瘋狂或熾烈,也於是乎,要導梵谷,直覺得有趣,會不會是個娃娃卡通版的梵谷呢?或是純情得教人心疼的梵谷?

看到表演藝術雜誌九月號Baboo寫的preview,說王嘉明在創作過程中面臨嚴重焦慮。我想,不焦慮才有鬼,哪個人要寫要導要弄梵谷,一定是跟自己過不去,不過,也沒法度,這是誠品戲劇節開出的規格,除了王嘉明跟梵谷配對,接下來還有戴君芳配達文西、郭文泰配馬格里特,要是我可以選的話,我會期待王嘉明去跟馬格里特結連理,或是,乾脆別接招,自己找題目。

對於這些有名的死人(原諒我的不敬),如果不是改寫,給個新說法,就是得濃縮精簡,上一堂讓學生不打哈欠的歷史課,要不怎辦?能走出第三條路嗎?沒講主人翁的豐功偉業觀眾會納悶那你這個戲跟主題有何相干?講太多太忠實,觀眾還是會抗議那我買票做啥,讀傳記不就得了?

沒有割耳朵,沒有向日葵、鴛尾花,沒有一點瘋,不是梵谷是曼谷。沒有微笑沒有藝術沒有科學沒有發明,不是達文西而是靈犬萊西。沒有飄在空中的黑帽黑禮服男子,我也以為那是瑪格麗特而不是馬格里特。就這樣,我總覺得劇場的梵谷像是一艘過度載重的獨木舟,一塊磚,我也開始焦慮了起來。

兩個小時的演出,我最最喜歡的是機車行。那是全戲的舞台空間與佈景道具,唯一跟梵谷有關的,是位在機車行後方,舞台最後端牆上,掛著的一幅畫。很清楚的,那位死去的靈魂幻化成自己的作品,宛如一張遺照,留在2006年的機車行,供人憑弔,看著這一切的發生。

她問我:「為什麼是機車行?」我忘了導演或舞台設計有沒有說。我只是單純地想起,多年前上過王小棣老師的編劇課,她第一課就要我們上街去觀察各行各業,而她在我們出發之前舉的一個例子就是機車行,她說,你們注意一下那些機車行的老闆,講話的音量是不是特別大?於是,回神直視這家叫做blueness的機車行,我跟她說:「跟耳聾有關啊!而且,這是黑手,對照於畫家,是現實的生活。」

機車行寫實的程度令我會心好多笑。我幾乎要懷疑劇中的某一人家中即是開機車行的,或是親戚有在做。那幾輛活生生晾在倒在場中的機車就不用說了,連天花板(是那種我不知道學名的、一塊塊組合、嵌白燈的天花板)、小神桌(供的不是土地公或關老爺而是招財貓)、匾額(寫著「德行可風」,真是一個哇咧)、垂吊下來的黃燈泡、藤椅、地板...等,都像尋寶遊戲,找到一個就是一個絕。這下子,接下來的戲怎樣,演員表現如何,說實在的我已經不在乎了。

當然,梵谷太出名不是他的錯,但無可避免地,會有太多的「已知」擋在眼前,讓人不假思索地對號入座,即使那些符號已經是導演詩化處理過的,比如掩耳的手勢、表演者在肢體舞動時末端的顫動、表演者反胃抽搐的身體表演、七名表演者輪流發言、兩三位表演者扮演他者操弄如傀儡般的主述梵谷與情婦角色等,我很討厭自己在接收到這些訊號(code)的同時,立刻跑出過去看過的演出檔案,直接解碼成「分身」、「操控」、「異常的內在反應」之類的答案,但,我也克制不了,它就是存在過,它就是被叫出來了。

至於導演提出的「控訴」(或其實是詰問),關於現代人如何消費梵谷的現象(包括有形的商品與無形的假文藝憂鬱腔),對我而言,是有點那麼鄉愁的,像是鄧麗君的《獨上西樓》,那是10年前或更早的自己吧,拿憂鬱當做一種對抗現實的盾牌,現在的自己,是早上九點打卡、機車行的黑手,曾經消費過梵谷,曾經憂鬱,即便依然憂鬱,卻是為了麵店小妹煮錯餛飩差點拍桌罵人之後的憂鬱。

希望我不會因此而焦慮。

晚安,梵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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