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拉莉

曾為某套選輯寫的，記得那時的筆名叫做楊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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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以及場景。

每段故事在開始與結束之間，有著一幕幕的場景存在過，像一格格膠卷連續播放，速度太快以致我們計算不了。當時的天色、溫度、空間、色彩以及空氣的流動與味道，甚至人們的微笑、嘆息或嘴角的線條，往往被我們忽略，無從記憶。人是善於回憶的動物，也是感覺與思考的動物，但當我們回憶曾經發生過的故事，檔案裡可能只留存著故事發生的時間、地點，以及自己和別人說過的話語。

然後就是這些話語引發的悲喜情緒了。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他說。廣告裡的一幕像電擊般開啟你的記憶檔案，酷似的台詞如此熟悉，但當你忐忑回道「那你想怎樣？」卻換來與影片截然不同的答案。後來你在微雨中走進一家咖啡館，一個人坐在靠窗的角落，點了杯Double expresso，雨中的咖啡館有些冷清，而你全然不覺浪漫，更沒有中產階級的優越，你只是悲傷，無止境的悲傷，過去的種種不斷浮現，此刻，在侍者端上咖啡的同時，你突然聽見了爵士樂。
　
那種音樂是你從來不聽的，但忽然間，它出現在你悲傷記憶的空檔，如熟識多年的老友明白你所有的心情。薩克斯風吹奏出你最先注意到的聲音，它低沉婉轉，像對你說著話，「我知道你現在在想什麼喔！」你嚇了一跳，下意識地轉頭，卻只見櫃台後正專心清洗杯盤的侍者。「曾經擁有的一切，在當時是令你心跳難掩喜悅的美麗，你該慶幸有過這麼一段，它會永遠存活在你的記憶裡。」你終於知道那不是從自己或是咖啡館中的任何人所發出的聲音，接著你聽見激越拔高的小喇叭，「過去的美麗雖然不再繼續，忘了吧！把無謂的自憐情緒丟進垃圾桶！」那聲音聽起來多麼堅強啊！你不禁要讚賞它的豪情了，但你不是個那麼容易捨棄的人，你依然沉浸在午后微雨擴散的哀愁中。

「你還是覺得悲傷嗎？」咖啡只剩三分之一，侍者為你加了水，爵士樂仍舊在空間中流盪著，你發現自己逐漸淡忘了他的面容，離去時的背影，竟專注聆聽起那未曾謀面的爵士樂。

有鋼琴的聲音，還有如脈搏的鼓。琴音輕柔，撫慰你疲憊的身軀。而那脈搏是你不刻意找尋幾乎無法察覺的振動。聽見之後，你發現在薩克斯風與小喇叭之間，琴鍵的觸按是音樂的呼吸，鼓聲並非主角卻扮演著關鍵的角色，令你有股要隨之舞動的欲望。

但你在咖啡館，你壓下了這股衝動。你開始覺得自己似乎可以暫時解除之前的失落了，在走向洗手間的路上，你探頭問了侍者正播放的專輯名稱，他大方地拿出五張ＣＤ，以為你也是個爵士樂迷。
Rainy afternoon、Lazy days、Alone、Quiet time、On the road 這些英文單字跳躍出來，訴說著它們的心事。你在其中的一張發現了你從國中時代就極愛的一首歌曲《Send in the clowns》，Judy Collins 唱的版本你一聽再聽不知重買了幾次，如今這首曲子的爵士版本會是如何的勾起你無限好奇。

你打開ＣＤ，內頁記錄著一篇篇短短的故事，你想起童年坐在鋼琴椅上被老師用鉛筆敲手背的痛楚，爸媽永遠不在家，因為工作的忙碌。你並不喜歡學琴，但當親戚來訪時，你彈奏的小奏鳴曲總是能贏得掌聲與讚美，你不會忘記那時爸媽臉上露出的驕傲。童年的你沒有爵士樂，你只認識莫札特。

他不聽爵士樂，大學裡只流行搖滾和舞曲。你記得他在周三晚上會帶你同去Pub，每一個酒吧的名字雖然不一樣，音樂卻都千篇一律。先是應熱鬧氣氛的需要播放高分貝快節奏的舞曲，過了午夜，調慢了時鐘、放輕了腳步，戀人們緩緩相擁漫舞，然後你們跳累了起身離去，給彼此一個臨別之吻。

其實你並不真的習慣吵雜熱鬧的音樂，只不過你為了與他溝通，你熟讀了那些，有關於政治社會意識的不滿吶喊，或只是純然的放縱享樂。走出咖啡館，你來到唱片行，轉進不曾踏足的爵士音樂區。

那是個全新的世界，許多不認識的人名與樂團，你想也許可以從那五張選輯開始，付帳離開，你回到了家。

挑出一張「孤寂」，你自嘲著這樣的情緒，但同時有一種快樂湧現，因為你感覺自己是音樂的主人，酒吧的ＤＪ。樂音有些憂鬱，你知道下回若是同樣的情緒再來時，你不會沒有人陪伴了。換一張「慵懶」，你不自覺地咯咯笑了出來，簡直像是勉人振作的號角嘛！如此輕快如此朝氣蓬勃，賴床時可以聽，星期一不想工作時可以聽，你打著拍子跳進浴室洗臉刷牙，搖著身子到廚房為自己準備晚餐，一邊不禁和著調子吹起口哨。

「在路上」？這又是什麼？真不好意思英文程度不好可能翻得太差，你對自己說。哇嗚！更快活的鼓鳴與如小鳥般跳躍的琴音！你想起公路電影，一望無垠的田野與奔馳的吉普車，啊！想去旅行呢。而旅行畢竟需要計畫，只能先以音樂解饞了。

夜色迷漫，你鑽進鬆軟的被窩，放進那張「安靜時刻」按下play 鍵。睡意降臨，耳邊是抹去白日所有塵穢的，可以安然入夢的，爵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