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拉莉

刪修版已刊登於某企業刊物。重看舊文，常有種奇妙、近乎隔世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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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翻字典查passion這個字，通常會有以下幾種意譯：熱情、狂熱、激情。而在奇摩字典中，鍵入passion，跳出來的則是：熱情，激情（指強烈的love，desire，hate，anger，fear，grief，joy，hope等；其總稱有時用passions表示）。

是一種對人、對事的強烈情緒。愛恨情仇，欲望或恐懼，歡欣或悲傷，它的強度並不是弱、中、強這樣的走法，而是強、再強、更強、強到不行，直到你被它淹沒，直到你繳械，全然被它征服。

之所以要先定義passion，完全是因為它是如此地難以捉摸、難以定義。我們不止一次在《天下》、《遠見》、《商周》或《Cheers》這類的財經生涯雜誌上，看到無數成功人士的專訪，而幾乎毫無例外地，當他們被問到「如何獲致成功？」時，答案也往往逃不出「專注」、「堅持」、「熱情」這幾個關鍵字。

仔細再看，在成功條件的排行榜上，熱情還是第一名呢。的確，如果少了熱情，我們很難專注地追求，並且在面對困境與挑戰時，能夠萌發一股堅持下去的勇氣與拼鬥精神；然而，「成功」或許可以用位階的高低、獲利的多寡來計量，但是「熱情」？似乎是如人飲水、自由心證的問題了。

把鏡頭轉向藝術界，passion何在？我們勢必不會錯過生前落拓、死後舉世揚名的梵谷（Vincent van Gogh,1853-1890），他的人、他的事蹟、他的作品，無異是passion的極致表現。那麼，表演舞台上的passion呢？

也許，我們第一個直覺聯想到的，是熱情狂放的西班牙佛朗明哥舞，或是節奏暢快、近幾年來表演經紀公司例行引進的熱門節目──踢躂舞，甚至，是高潮起伏絲毫不遜於連續劇的經典芭蕾舞劇《天鵝湖》。姑且不論我們是否親臨現場觀賞，光是看到這些節目的宣傳文案，就夠教人血脈賁張的了，例如：「挑動你的感官神經」（佛朗明哥）、「慾望之舞」（愛爾蘭大河舞劇）、「黑天鵝單腳連續32圈鞭轉」（天鵝湖）……（天啊！這是什麼樣的外星人奧運技巧唷！）

請先別說我大驚小怪，或是怪我陳腔濫調，畢竟，對於每天工作身心俱疲的我們來說，買票進劇場看演出，無非是為了吹吹冷氣、短暫休息、紓解壓力、給情人一個交代，如果還能夠看到一場水準不差的炫技演出，就算是值回票價了。

不過，在我有限的觀賞經驗中，倒真的有幾個難忘的passion演出。

頭一回，是在政大校園內，「明華園」就地搭起舞台搬演《濟公活佛》。那是一個與兒時觀看露天電影類似的經驗，只不過，它的舞台豪華精美多了，而且是真人生鮮活跳、載歌載舞演出的歌仔戲。

當開場鑼鈸七哩匡啷震天動地直撲而來，我頓時感到全身像電流通過那樣，雞皮疙瘩盡皆浮上表面；當古靈精怪的濟公妙語一出、模樣逗趣，或是台上突然噴出乾冰、演員吊鋼絲飛來飛去，我聽到全場的笑聲與采聲也是震天動地，這時，我想無論是再怎麼矜持含蓄的人，都很難不被這樣的氣氛感染，而深藏在血脈中的台灣文化記憶，被直接地召喚出來，剎那間，我也終於明白什麼叫做球迷、歌迷的激情，甚至，這是一種不流血的遊行、和平的集會，我在其中，體驗到一種集體情感，令人歡欣鼓舞的passion。

再來，也是跟鼓、舞有關，但卻是「優劇場」的演出。一九九七年，創立近十年的優劇場，歷經幾度的風格摸索，演出形式的轉變，而今聞名的優人神鼓演出，當時還只處在嘗試階段、沒有定型。不過，優劇場一直是個特別的團體，特別在它擁有一座位居台北市郊山上的老泉露天劇場，特別在於團員們每天晨起上山、靜坐、練拳、打鼓，如同僧侶修行的訓練方式。

於是，當我夾雜在一群觀眾當中，打從演出開始前的兩小時，就開始延著蜿蜒崎嶇的山路步行上山，一路蟲鳴蛙叫，也一路把白天的瑣碎煩躁、都市的塵囂吵雜狠狠拋棄，最後終於找到位置坐下時，已然完成這一趟「靜心之旅」的前半段；等到演出正式上場，遠比心跳脈搏更強烈的鼓聲如雨點落下，襯得四周無比安靜，連鄰座的呼吸、表演者的喘息與汗水滴落都聽得見，我彷彿感覺到我們為自己費力築起的銅牆鐵壁、勉強戴上的保護面具，正在碎裂崩解、化於無形。

然後，鼓聲暫歇，我們仰望星空，在夜風徐徐中轉頭，相視微笑，感覺坐在身邊的即使是陌生人，都顯得親切和藹、無比可愛，讓人有一種想要擁抱、親吻對方、愛人的衝動。

還有一次，是在新舞臺觀賞2000年的「新舞風」系列，由蘇珊‧琳卡（Susanne Linke）與蘭希‧荷芙曼（Reinhild Hoffmann）合力編演的《交叉》Uber Kreuz。

如果你也曾看到這場演出，也許你會挑眉撇嘴，質疑我的判斷，的確，來自德國的這兩位編舞者，有著德意志民族冷峻瘦削的外表與氣質，她們的作品《交叉》，無論是舞台、服裝、燈光設計或是舞蹈動作，都十足的簡約、冷調，只能用「冷、很冷、極冷」來形容，根本與探戈的迂迴挑逗、佛朗明哥的火紅冶豔南轅北轍，與南島海洋民族的奔放恣意沾不上邊；但是，passion就這麼產生了，在我觀看《交叉》的時候，passion無處不在，在舞者控制完美又精準的動作中，在黑、灰、白構成的舞台上，如果你容許我舉個離譜的例子的話，我會說，當一個人在冰天雪地、失去救援、瀕死之前，不是會感覺渾身發熱、出現宛如置身天堂的幻覺嗎？

就如同物極必反的道理，或是樂極生悲的老祖宗遺訓，我們看一個人悲到極致與樂到極致的表情，其實是一樣的。相較於明目張膽的熱情節目，我更偏好、也推薦與之對比的演出，因為passion沒有這麼簡單，所有強烈的love、desire、hate、anger、fear、grief、joy與hope，往往是在創作者不斷地自我壓抑、克制、辯證與轉化之後，才會勢如破竹、非如此不可地傾洩而出；而身為觀眾的我們，若非願意掏空、不存成見，則難以領略到那種被passion洗刷的全新體驗，就像一只水杯，重新被灌滿，重獲新生的能量。

參考網站
寬宏藝術：http://www.kham.com.tw/event/load.htm
靖音藝術：http://www.bqam.com.tw
牛耳藝術：http://www.mna.com.tw/
迷火：http://www.flamenco.com.tw
優人神鼓：http://www.utheatre.org.tw/
明華園：http://www.twopera.com/
新舞臺：http://www.novelhall.org.tw/